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1
“未来有什么理想啊,”女孩子重复一遍问题,扬起笑脸,不假思索道,“我希望保持好的成绩,考好大学找好工作,以后努力挣很多很多钱。”
“呃……易甜同学,还有其他方面的理想吗?听说你小时候就在作文里写,要成为一名医生,悬壶济——”采访的记者疯狂暗示。
易甜打断她,仍是笑着,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:“不是的,记者姐姐,那是我朋友的梦想。”
记者无奈,三两句程式化地结束了采访,易甜同他们挥手道别,隔了几步远,还能听见记者对旁边的摄像说:“没办法,播出的时候把最后一段剪掉就好了。”
由于是周五,采访又是在放学后进行的,平日里闹哄哄的校园此时一片寂静,易甜看一眼阴沉沉的天空,转身回了教室。
果然,教室里只剩了一人,少年坐姿端正,埋头在草纸上演算着什么,白炽灯的冷光打在他清隽的侧脸,像穿云而过的一束光。易甜杵在门口,一时看得有些失神。
写下最后一个数,江停搁下笔,收拾好书包走到少女面前,见人还傻站着,不由屈指敲了敲她额头:“别梦游,要挣很多很多钱的易同学,该回家了。”
“嘶,”易甜回过神,拨开他的手,装作吃痛地捂住额头:“想成为医生的江同学,你听墙角!”
听墙角?采访明明就在走廊上,少女声音清脆,想不听见都难。
没等他作何反应,易甜冲他做个鬼脸,闪身溜进教室:“等我一下,拿书包。”
江停莫名觉得好笑,却也习惯了她这样赖皮,连争辩都嫌麻烦。
“对了对了,我今天表现不错吧?”放学路上,易甜跟在江停身后,自问自答,“可以说是淡定自如,丝毫不慌。”
“其实我知道对方想听什么,可我才不要说违心话。”远处划过一道亮光,是下雨的前兆,易甜浑然不觉,一步一跳去踩路上的空心砖,继续碎碎念:“还有啊,要不是你粗心,他们今天采访的该是你才对。”
从小学一路读上来,两人的成绩向来是你追我赶,准确地说,更多时候是易甜在追赶榜首的江停,偏偏后者中考时误把英语完形填空的答案填错位,为此白白失分不少。
但即便如此,易甜最终也只比他高出几分,以微弱之差拿下南城的中考状元。
江停没有应声,好半天,才察觉身后叽叽喳喳的人不知几时噤了声,他刚想回头看看,就听她情绪低落,自言自语般小声道:“不过,也因为是我,才会有这样的采访。”
状元不足为奇,哪一届都会有,可单亲,生活贫瘠,学霸……这些词组在一起,实在是很好的新闻素材。
易甜低头看着脚尖,没注意到江停顿住了脚,迎头便撞上去。少年身形清瘦,肩脊处的骨骼有些硌人,她“啊”一声,抬手捂住泛酸的鼻子,眼里泛起一层泪花。
“你干嘛呀?痛死了。”好像氤氲在眼前的雾气,真的只是因为生理性疼痛。
江停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伞,一手撑开伞,一手将人拉到身旁,好几次想说什么,却悉数败给了不善言辞,他抿了抿唇,最终只是淡淡道:“下雨了,当心感冒。”
细细密密的雨丝斜飘进来,他不动声色地倾斜伞面,小心地将少女护在伞下,如同维护她脆弱而敏感的自尊。
2
周六傍晚,当地的晚间新闻便播出了易甜的采访片段。
——送奶工人独自抚养的女婴,如今已成中考状元。
听听,简单一句话,信息量十足。易甜坐在木椅上,纤细的小腿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晃荡,等女主播念完标题,画面切到一张老照片,她一怔,看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。
这张照片她见过,老易很珍惜地将它收在床底下的铁盒里。照片上的老易穿蓝色工装,骑着一辆两侧挂篮子的自行车,一侧装满哐当响的瓶装牛奶,另一侧则是还在啃手指的她。
过路的摄影师无意间抓拍到这一幕,辗转找到老易,将冲洗出来的照片送给了他。交谈间才得知,老易之所以送奶都带着女儿,是因为孩子出生没多久,妻子便不知所踪。
“怪我自己没本事,把日子过得太苦了。”老易的收入仅够糊口,常年吃药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,因此他谁都不怨,“我只想把女儿好好养大。”
彼时他并不知道,那摄影师拿这张照片去参赛,一时会引起不小的轰动。
老旧的二手彩电开始闪屏,主播的声音伴着“滋滋”的电流声,易甜关了电视,“噔噔噔”跑下楼,一溜烟窜到巷口的小诊所里去。
“江停——”刚踏进门口,易甜的声音便戛然而止。店内只有江停一个人,正神情紧绷地站在柜台外,和他面前高大的中年男人,像是形成了某种对峙。
“哟,小姑娘,来看病呢?”那人吸了口烟,吐出一团白雾,“好心劝你一句,就这小子他爸那种庸医,来看病就相当于送命。”
江停脸色难看极了,却不等他发作,易甜先一步呛声:“你才要看病!”
“你再说一遍?”男人将烟蒂踩在脚下,一副凶相,面对两个未成年,他像是占尽上风。
“我说你有病,嘴还臭!”易甜生气不是没有原因,江父行医数十载,这水巷子谁不知道他的好。
男人咒骂一声,撸起袖子:“臭丫头,老子给你脸了。”
拳风从面前呼啸而过,易甜下意识闭了眼,下一秒,却听到一声闷哼,她猛地睁开眼,就见江停不知几时挡在她身前,结结实实地替她挨了那一下。
易甜气急,一口咬在男人的小臂上,用足了力气,男人吃痛地嚎叫一声,拳头又要落下,却忽然被人推得一个趔趄,与此同时,响起一声怒喝:“你再动手试试!”
见江父回来了,男人不由心虚,骂骂咧咧地要走,却被江父拽住:“站住,我报警了,今天非要把事情解决清楚。”说罢,他挥挥手,示意江停他们去后面的小院子。
易甜拿了棉签给江停上药,嘴角淤青的一片,棉签摁下去,他轻轻抽了口凉气,她赶紧放轻动作,嘴上却埋怨:“谁要你替我挡了?”
“你是女孩子,”江停摸了摸鼻子,没了方才冲在她前面的气势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:“你刚刚怎么不先问是怎么回事?”不知事情原委,就无条件地站在他那边。
事实上,那人曾因感冒来拿过药,过了不久却找上门,说药有问题,害医院,张口就索要一笔不小的赔偿,江父要看住院单和病历,对方却迟迟拿不出手,最后只恶狠狠地说改天再来,摆明了是要讹人。
听罢,易甜手下一用力:“还用问为什么,因为你傻呀,一看就是被欺负那个。”
“嘶……”江停咧了咧嘴角,却并不躲开,眼含笑意地看着她:“是因为你好。”
易甜倏地红了脸,没来由地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,她下来替老易抓药,彼时江停一个人守在诊所里,正背对着店门,一格一格地熟悉小屉里的药材,嘴里还念念有词“参术茯苓甘草比,益以夏陈名六君……”
她猛地刹住脚,就见他察觉到动静转过身来,一双眼映着春日流光,清明得不像话。
3
一场秋雨一场寒,好像从第一场雨后,C城的气温便开始骤降。
处理好伤口,易甜作势要走,江停耐心地等了一会儿,果然,她两三步走到过道,又探出脑袋问:“你不送我吗?”
他抿了抿唇,暗自好笑地起身。甫一走出诊所,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,他不再逗她,主动开口:“叔叔最近问题有些严重,医院检查一下。”
易甜缓慢地眨了眨眼,她今天来,的确是想问问老易的身体状况。
他最近咳得厉害,以往在诊所拿了药,都能有所缓解,现下却有恶化的趋势。
她之所以没问江家父母,是因为大人间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,对她说的永远是“没事”,不得已之下,她只好迂回地向江停打听情况。
“早这么和我爸说了,”听他这么说,易甜有些发愁:“学校发的奖学金,我全都交给他了,医院看看。”
“但他舍不得,居然说要把钱攒起来,给我上大学用。”易甜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。
江停沉默着没应声,看着低头闷闷不乐地踹着小石头的易甜,想要安慰的手伸到一半,最终停在了半空,只是说:“长大就好了。”毕竟在他们这个年纪,能做的实在太少了。
巷子里没装路灯,只零星几处平房映射出微弱的光,脚下的石板路有些年头了,雨后积水,一不留神就会浸湿鞋袜。易甜小心地避开水凼,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心酸。
她那时想,总有一天,要住进灯光明亮的公寓楼,要带老易去看最好的医生,要过很好很好的生活。
不知从哪天起,时间像是被人拨了快进,一轮四季交替,转眼就迎来了高一下册的暑假。
长礼作为C城的重点高中,教学任务自然抓得紧,明面上放了假,私底下打着“学生自觉自愿”的口号,取消了早晚自习,仍在正常上课。
这天,江停在巷口迟迟没等来易甜,看了眼时间,怕她睡过头,只好亲自去她家做人形闹钟。
岂料他刚走到楼下,就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,一连好几声,在没什么人的早晨,多少有些诡异。
他抬眼望去,易甜趴在二楼的窗口,小巧的五官皱成一团:“帮我请个假。”
“你怎么了?”
“被我爸锁屋里了,回头再和你说,你快走,不然要迟到了,”易甜挥手撵人,还不忘补充一句:“记得帮我请假呀!”
江停特意起了个大早,赶在老易出门上班前,敲响了易家的门。
锈迹斑斑的铁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老易正要去送牛奶,见是他,一愣:“小江啊,什么事?”
江停如实道:“叔叔,今天有随堂小测,老师不让缺到,我来找易甜一起去学校。”
老易自己没读什么书,对易甜的学习却很看重,听他这么说,沉吟半晌,叮嘱道:“那叔叔拜托你个事,把她给我看紧点,上学放学都别让她乱跑。”
得到江停的再三保证,老易才算放下心来,打开了易甜卧室那扇从外面反锁的门。
路上,江停也没急着问她缘由,只默默地从书包里取出早餐递过去,还是热的。
“呜呜呜,江停你最好了!”易甜泪汪汪地看着他,接过小笼包囫囵咬一口,自我反省过后,得出结论:“以后和我爸赌气前,一定要先吃饱。”
“……”
4
易甜不是没和老易吵过架,却没有哪回比这次更严重。
起因是她偷偷报名参加了一个名为“夏日宴”的征文大赏,比赛分了好几个单元,易甜文笔不错,又多少代入了自己的成长经历,竟误打误撞地进了复赛。
复赛地点在邻省,来回车费报销。她考虑良久,决定来一出先斩后奏,老易得知此事,觉得她那是不务正业,说什么也不让去。
“反正我票都买好了。”易甜梗着脖子不肯让步,她没有说,她这么想去参赛,完全是奔着丰厚的奖金。
这一年多来,老易的身体每况愈下,有时大半夜里,她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他剧烈的咳嗽声,夜里再难捱,天蒙蒙亮时,他还得去工作。
她想为他减轻负担,却破天荒地气得老易将她锁在了家里。她算过了,来回车程十二个小时,如果江停肯帮她打掩护,她清早去,当天夜里就能赶回来。
“所以求求你了,”易甜双手合十,表情诚恳,“复赛在后天,就让我去试试吧。”
她模样其实生得很好,五官小巧得恰到好处,一双眼尤其灵动,眼尾向下弯时带了几分委屈,拒绝的话让人怎么都说不出口。江停别开脸,垂下眼睑不去看她:“我答应过叔叔,要看好你。”
易甜晓得他向来说到做到,背过身嘟囔一句“小古板”,闷闷不乐地往前走。
江停僵在原地,内心挣扎好半天,终于做好决定似的几步追上去,轻叹一声:“所以,我陪你一起。”
陪她一起,看顾好她,从某种意义上讲,也不算违约。江停无声自嘲,他的原则在易甜那里,从来都不如想象中坚定。
后来很多时候,易甜都在想,如果她不那么倔强就好了。
复赛结束后,她紧赶慢赶回到C城,还没走近巷口,就听到一阵嘈杂的人声,不远处的人群围成一堆,不知在说什么,有人看到她,眼神古怪里掺杂着同情。
不好的预感霎时涌上心头。
相熟的人七嘴八舌地告诉她,她这么晚没回来,老易担心她,出门去找,夜色太黑,他又跑得急,才冲出巷口,就被迎面驶来的货车撞出几米远。
易甜拨开人群,地面只剩一滩暗红色的血渍,被夏夜的热气一蒸腾,仿佛还保有人的体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