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一个瓢泼大雨的夜晚,我在偏远的天祝藏族自治县,冲进大街边的招待所,登记住宿。遇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,度过了难忘的一夜。
我在市农牧局上班,每年都要去各县市实地调查农牧业的发展情况,然后写报告供市委参考。那天我坐的大巴车半路上出现了问题,走走停停,本来半天可以到达的路程,硬是走了整整一天。
晚上9点左右,车才进入天祝县城。破旧的县城里灯光零星,一条不长的城市主干道上,偶尔过往一二辆小车。灯光扫过寂静的大街。
天祝县城在祁连山脚下,这里天气多雨。我下车时路面上已有流动的积水。好在在半途,趁着司机修车的功夫,我吃了晚饭。现在天气很冷,我急需登记一个住宿的地方,暖和一下打颤的身体。
简陋的招待所仅需20元的住宿费。跟着服务员走进房间,开灯的瞬间,我看见房间里还有一个客人,他半躺在床上,怀里抱着一本书睡着了。先坐在床边上抽了一根烟,担心吵醒他,我轻手轻脚地拿起暖水瓶,到了一杯热水,喝了几口,打算睡觉休息。
昏暗的灯光下,我瞅见他戴着鸭舌帽,脸庞白皙,帽子里竟然有一缕长发漏出来。
女人?我兀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。但又不敢细看。连忙到门口关了灯,又轻声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床边,拉开被子,上床休息。
大脑里有少许的一片空白之后,重新又冒出疑问:真的是女的吗?在上世纪九十年代,招待所的一间房子里安排几个人是非常常见的事情,但是,倘若他真是个女人,这是一件多么奇葩的事情。
好在奔波了一天,劳累又发冷的我,钻在暖和的被子里之后,很快睡着了。当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,窗户已经发亮。我赶紧探头去寻找他,发现他正背着身子坐在床边上发呆。
我欠身坐起来,轻声地向他打招呼:哎,朋友。他慢慢转过身来,虽然仍然戴着鸭舌帽,虽然已经看不见那缕长发了,但清晰的面孔还是让我吃了一惊。
果然,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。
她向我微微一笑。说:是不是让你惊讶了?
我语无伦次地问她:你这是怎么回事呀?
姑娘看我不像坏人,索性摘了帽子。一头秀发像黑色的瀑布一样流泻了下来。她说大哥不好意思,事情是这样的——
原来,她家在天祝县西大滩乡,离县城有六十多公里的路程。她有一个哥哥,比她大三岁,小时候拉柴的时候不小心被架子车砸坏了腿,现在到了说媳妇的年龄。“你知道我们穷乡僻壤的,健康的男孩子都很难找到媳妇,不要说一个瘸子了。”所以,她的父母就想到了一个解决的“好办法”,想让她给她的哥哥换亲。
在八九十年代,换亲的习俗在这里很流行,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。但是,对方家的男孩子同样是个残疾人,他的一只眼睛在小时候受伤了。她不是看不起残疾人,但一想到自己要跟这样一个独眼的男人生活一辈子,她的心里却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。
我静静地听她述说自己的生活,看着她默默地流泪,心里一阵阵酸楚。我明白了一个女孩的苦楚,明白了她心里对生活单纯的追求,也明白了为何她要女扮男装,冒着危险,从她的家乡逃出来。
女孩说,她要坐火车去新疆。她喜欢的一个男孩子在那里打工。我看着她重新挽起长发,戴上鸭舌帽,戴上了一副墨镜。而后走出了我们有缘相聚的房间。
我拉开窗帘,雨早已停了。火红的太阳正从招待所东侧的树丫间升起来……